“拖延就像蒲公英,你把它拔掉,以为不会再长出。但是实际上它的根埋藏得很深,很快又长出来了。”
在微博网站上聚居的媒体人中流传过这样一则段子:“如果你看到某作者、编辑或编剧一大早就开始在微博上乱转悠,自己刷屏,还逮啥转啥,哪有事儿哪儿到,嘴欠得要命,那就说明此人交稿子,交专栏,交本子,交版面的死限又要到了。”跟帖评论的人们纷纷表示这句话戳进了自己的心坎:“没事儿干吗那么精准呀!”
其实,这些情形你大概也不陌生:一份开了头的电子邮件,写给工作伙伴或久违的朋友,却迟迟处于草稿状态;一张待收拾的书桌,杂物几乎淹没了重要的文件;甚至,拖到最后一刻才磨蹭着收拾远行的行李,风风火火一路狂奔去赶即将起飞的航班……
就这样,我们一面高喊着“我拖延我忏悔”,一面继续将自己躲起,像一只脑袋埋进沙堆的鸵鸟,就像塞缪尔•约翰逊(Samuel Johnson)写过的一段文字:“我们一直推迟我们知道最终无法逃避的事情,这样的蠢行是一个普遍的人性弱点,它或多或少都盘踞在每个人的心灵之中。”
——尽管,“拖延”一词真正进入人们视野,要等到16世纪,而学者们对它的研究历史也才20余年。
1991年,在一篇题为《拖延与顺从》的论文中,后来获得了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乔治•阿克洛夫自爆拖延经历——他需要将一箱衣物从居住的印度寄往美国,因为预计需要用一个工作日处理,于是决定晚点儿寄,结果日复一日,足足拖了8个多月。“8个多月里,每天早上醒来,我都决心第二天一定要将箱子寄出。”但他一直没付诸行动。这篇论文发表后,拖延研究成为学术界一个重要领域,许多哲学家、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纷纷加入研究阵营。
我们为何拖延
“拖延”一词最初亮相于爱德华•霍尔出版于1542年的书中。拖延的拉丁原文是“procrastinatus”,取意“将事情推至明天”。一个有趣的巧合是,几乎在相近的年代,明清交替的中国,学者钱鹤滩写下了脍炙人口的《明日歌》:“明日复明日,明日何其多。我生待明日,万事成蹉跎。”
工业革命后,“拖延”也渐渐具有了现在的含义,它通常视为“以推迟的方式逃避执行任务或做决定的一种特质或行为倾向,是一种自我阻碍和功能紊乱行为”。这并不难理解:和待发的邮件、待收拾的乱书桌伴随的,还有我们焦急的情绪。一面背负着罪恶感的折磨,一面享受些许莫名的快感——拖延者的情绪复杂纠缠,如盘根错节,正如导致拖延的缘由一样枝蔓丛生。
一个最令人心有戚戚的解释是“失败恐惧论”。格罗尼根大学(University of Groningen)教育心理学家Schouwenburg 认为,作为一种焦虑反应,“失败恐惧”是预测拖延的重要因素。拖延者往往害怕犯错,担心自己的表现不能达到标准或者满足他人的期望,对评价内容的过度担心和焦虑导致了拖延,推迟或逃避执行有失败危险的任务,以便为自己留下辩白的余地:“不是我不够棒,只不过我拖延了,时间不够多。”
这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家里奇•贝里(Rich Berry)的看法不谋而合:“对失败的担心源于这样一种推测——‘你所产出的,反应了你的整体能力’。然后,你通过拖延,保护自己的价值不会受到他人的评判。”
另一种具有代表性的解释是“时间感知”。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•津巴多(Philip Zimbardo)认为,只有在过去、现在和未来三种时间坐标参照中保持平衡的人们,才能充分享受生活:“如果只局限于其中一个坐标,那么生命观就会发生偏差、受到局限。”
时间感知失衡的一个例子便是“轻视未来”,这一容易导致拖延的状态也体现了人类的某些天性:当一件事情或者一个目标的时间设定在遥远的将来,比如为自己创建退休金账户、给孩子的大学教育基金,那么就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看上去没有实际上那么重要,以至于许多长期、重要的任务遭遇拖延。
拖延的快乐
但拖延并非全无益处。
事实上,有些情境下的拖延还会给我们带来其他好处,最具代表性的便是“一件被推迟的乏味任务被别人完成了。”此外,比如购买过程中的拖延,最终会因为商品过季而打折;如果你连争吵都拖延,可能会利用这段时间平静下来,更有效率地解决争端而且避免伤害到亲友;甚至,如果偶然的拖延并没有令你受到惩罚,那么,这难免会让你期待奇迹的再一次发生——要知道,我们养成任何一种习惯,都是因为它可以马上为我们带来一些益处,即使是“拖延”这种看起来反效率的习惯。
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看,美国南康涅狄格州立大学的心理系教授詹姆斯•马则(James Mazur)认为,拖延是“与自我控制对立的冲动”的特殊形式。他还发现,当需要在两个任务之间作选择,出于及时行乐的本能,研究对象往往宁愿选择不太紧急的那一个——虽然那项任务更繁重,但他们似乎更愿意享受拖延带来的愉悦感。
美国心理学家尼尔•菲奥里总结了他与成千上万拖延者合作的经验,发现他们的拖延有着共同的原因:“拖延可以带给人们暂时的释放压力的快感。”这一说法在很多拖延者身上得到了验证,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教授。
但是,这个说法存在吊诡之处:“拖延”作为推迟执行任务的行为,本是人们对抗焦虑的一种办法,这种焦虑大多来自做出决定或开始、完成一项任务;但在拖延过程中,大多数拖延者都会感受到异样,心中有个声音喋喋不休“你知道你不该这样做”,出于个人的压力、担心引起别人失望的自责以及个人效率的降低——这些感觉综合起来,往往又加剧了拖延和情绪焦虑,形成一个恶性循环。
不过,好在,一定程度内的拖延行为都属正常,但长期的拖延则很可能是心理或者生理失调的一个表现。
拖延的健康成本
尽管常常以“拖延症”的面目出现在诸多人际交往中的谈资里,但在心理学家看来,“拖延现象”具有普遍性,而“症”则带有了临床色彩,应按照相应的诊断标准来划分。也就是说,大多数的“拖延”不过是一种现象,而非“病症”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轻视拖延,因为它有可能是其他病症的征兆。如果你的拖延现象已经使你陷入这样的状态:懒惰、嗜睡、无从激发做事的欲望,而这种情形又发生在冬天,那就需要注意了,你可能得了季节性情绪紊乱。
不过,拖延与健康的关联并不止于“预兆病症”。很多研究表明,拖延的习惯还会令你付出更多的健康成本。
每当接下一项新任务,大多数拖延者都会经历这样一环“情绪怪圈”:这次我想早点开始——我得马上开始——我不开始又怎样——还有时间——我这个人有毛病,由此堕入新的自责,即便接下来再次发誓“我永远不会再拖延!”,过山车般起起落落的心理状况仍难免对生理产生影响。
一个有关“拖延和健康”的经典实验是这样的:心理学家Tice和Baumeister给班里的学生使用了一套拖延量表(以区分那些习惯将事情拖后处理以及不这么做的人),另外,在课上布置了一篇学期末论文。学生们被要求,分别在学期初和学期末报告“他们体验到了多少身体不适的症状”——结果并不令人惊讶,此前的量表划分出的拖延者递交论文的时间平均迟于不拖延的学生,得分也普遍偏低,但最让人伤感的是,虽然在学期末,所有学生报告得不适症状都有增加,但拖延者报告的症状明显更多。
形形色色的拖延
与此同时,对自己拖延症的报告也越来越多。据卡尔加里大学商业教授皮尔斯•斯蒂尔说,从1978年到2002年,承认自己受拖延症折磨的人的百分比是原来的4倍。
心理学家将拖延者的活动分成立6个类目:家务、工作、学业、个人呵护、社交和财务。无论拖延的范围多么广泛,但悉心梳理下来,一个人的拖延总是具有选择性的:一个人可能热衷煲电话粥,却不肯收拾书桌,而有的人可能将房间来回清洁,却不肯回复一封邮件。
为了拖延,拖延者会做出千奇百怪的事情:清理冰箱里的食物、睡觉、购物、看小说、写网络日记、去健身房、干瞪眼、下载音乐或电影、带着电脑去咖啡馆……不得不承认,拖延者们在实行拖延时,往往富有“创造性”,或者,我们不妨借用一下托尔斯泰的经典句式:“不拖延的人都是一样的,拖延的人各有各的拖延风格。”
“完美主义”经常是拖延者习惯持有的借口。但在心理学家看来,“完美主义者”也分为适应型和适应不良型,后者往往对犯错极为在意,而且对自己期望过高,不够现实,比如一位常年不运动的女性希望2周内改善体型,这样原本可以激发动力的高标准,反而因为不可能实现,成了付诸行动努力的阻碍。
目前,针对消极拖延的干预主要包括团体心理治疗模型和个人干预。前者通常被划分成6个90分钟的阶段,令拖延者先识别自己的拖延类型、理解与这些拖延类型相关的个体动机,而后通过减少拖延行为,最终学会控制自己的生活;后者则主要包括:增强对拖延的认识、制定一系列任务并积极监控自己的行为,通过表扬增加成功体验、增强效能感。
此外,心理学家也给出了一些其他建议,包括:识别自己的拖延风格;制定可操作的目标(具体的、可观察的、可以分解成几个小步骤、第一步最好可以在5分钟内完成);选定一个目标,进行一周实验;取得一些进步时奖赏自己。
显而易见,这些干预措施具备异曲同工之处,归结起来便是“个体必须有足够的动机、能力以及强的效能感,才能使行为成功”——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班杜拉(Bandura)提到过这样的说法。
这一点很容易理解:如果我们去做一件事情,总需要点儿什么激励——这一事实自有人类便未曾改变,根深蒂固,一如经济学家、拖延症研究权威乔治•安斯利眼里的“拖延”——“你完全可以称之为本能。”
拖拖拉拉和完美主义
很多拖拉客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完美主义者。理由很简单:他们从来没做过完美的事情,甚至接近完美也没有。从来没人说他们做过的事情完美。他们自己也从未感到完美。他们错误地认为,完美主义者经常、或有时、或至少做过一件完美的事情。但这误解了完美主义基本概念。
完美主义是一种想象,并非现实。举一个我发作的例子。有一项工作交给我,比如,为一个出版人员审阅文稿。我接受了,可能是因为出版人员答应免费给我一些书,因此,我错误地以为肯定要深入研读,才对得起报酬。无论如何,我接受了。
我的想象油然而生。我想象自己写出了最棒的书评。我想象自己全方位、深入地研读了文稿;写出的书评让作者狠狠加大努力。我想象出版人员拿到报告后,说:“哇,这是我读过的最棒的书评。”我想象我的报告完全正确,完全公正,对作者和出版人员的帮助超出想象。
我为何想象如此丰富?上帝知道。或者我可能退缩了。或者我小时候,老爸没好好鼓励我。或者小时候,他曾有一次对我大加赞赏,肯定的,我干了非常拽的一票。或者,这是遗传。但这只是实践三部曲,没有心理治疗的事。(第一步是读《结构拖拉学》;目前是第二步;第三步,我还没想出来。)所以别担心,为何你我的想象如此丰富。关键是: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拖拉客,这类念头就会在你的脑海中萦绕。
这才是完美主义的确切含义。它并非做事真的完美,或接近完美。它只不过利用接到的工作,来满足想象,想象完美,或者很棒。
完美的想象如何引起拖拉?嗯,是因为做事完美非常不容易。至少,我认为不容易。或许,有一天,我做事可以完美,到那时,我才能肯定。但我认为就是不容易。首先,需要时间。还要有合适的环境。就说审阅这本文稿,我得仔细阅读。这要花时间。我肯定还得读一些参考资料——那些作者引用的资料,这样,我才能确定作者的描述是否准确、公正。我读过一些思想家的书评,他们就是这么做的;我钦佩他们。那些书评让人印象深刻。但我需要去图书馆,大量查阅,才能做到这点。嗯,如今这世道,谁都不愿意呆在图书馆。只要知道方法,也可以在网络上找到许多资料。嗯,我不知道方法。我知道有一个叫做“J-store”的玩意,可以让人在网络上找到很多思想期刊。如果你在斯坦福大学工作,通过学校图书馆就可以查到这些资料。但如果在家就能查到,那真是太好了。为了审阅,我可能还得工作至深夜。如果在家就能“J-store”,那还得弄一个所谓的代理服务器。我最好弄明白这玩意。
嗯,7、8个小时后,我弄成了代理服务器。或许弄成的原因是,我以前就弄过。更可能,每次我以为弄成了,电脑就当机了,或者黑屏了,所以我放弃了。反正我没干的一件事就是审阅。我可能花了一些时间,大致浏览了一下,形成了看法,但我真的还没审阅,甚至还没开始。我感觉象蠢货,当然,我就是蠢货。
然后呢?我干上了其他事情。很可能,文稿慢慢消失了,被掩盖在无关紧要的备忘录、信件、啃了一半的三明治、一大堆文件和其他东西的下面。(看一篇关于“扁平化组织“的文章)。我把审阅写进了“必须做”清单,但我从来不看这清单。接着,6个星期后,出版人员发给我一封电子邮件,询问何时能拿到书评。如果她以前和我打过交道,这封信会比我下保证交稿早一些。如果以前没打过交道,我会在截止日期后的几天内收到这封信。
最后,在此关头,我抓紧行动了。我的想象结构发生变化。我不再想象写出了史上最优秀的书评。我想象,让一个在牛津大学出版社纽约办公室的女子深感失望。我想象,她本来答应要交一份该书的书评,结果两手空空地参加编辑会议。“对不起,”她对老板说,“我指望斯坦福的那个家伙,但他放我鸽子。”“知道了,”老板说,“你被解雇了。”“但我要养三个小孩,我丈夫住院了,还没付按揭,”她说。“对不起,”他回答,“我要做生意。”我想象和这女子见面的场景:她尖利地瞪着我,“你砸了我的饭碗。”她说。
接下来,是作者。可能她的职位就指望出这本书了。可能是一本伟大的书;当职位还晃晃悠悠的时候,这本杰作就寂寞地搁在我的桌子上。或许有一天,整个思想界都知道这位优秀的人失去职位,是因为约翰·皮瑞压下了她的文稿——就象当年,物理学期刊的编辑拒绝了爱因斯坦的文稿。(我不肯定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情——我得查查,但还没抽出时间。)
这时,我在文件堆、三明治、未拆的信件中扒拉,还小小地担心了一把(我把文稿弄丢了?我是不是该让出版人员重新发一份?我是不是该撒谎,说我以为已经邮寄了书评和文稿,但实际上,还在手提箱里,手提箱被贼偷了?)。我找到了。我花了几个小时,读了文稿,写了很中肯的书评,寄出去。
现在让我们来分析一下经过。首先,要注意,我是结构拖拉客,我利用了写书评的机会,去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。比如,我弄成了代理服务器。我的同事曾哀怨地说:“我喜欢在家就能‘J-store’,但我没时间弄代理服务器。”“哦,”我得意地说,“几星期前,我弄了。很好使。”“你怎么有时间弄?”他充满崇敬的说。我没有回答,但样子很得意。
其次,事情还算顺利。我完成了书评,出版人员保住了工作;对出书或不出书,作者得到职位或没有得到,都不算太迟,。当然,书评并不完美,但是很中肯。结构拖延看来还凑合。但我们是不是能做的更好?完美主义者的想象,只会带来精神折磨,浪费时间;我们能否避免?
嗯,我想我们可以,但需要一些自我克制。不用很多。为控制人的完美主义想象,需要做“工作质量治疗类选法”——这名字是我取的。
拖拉不过是一种借口,让自己能不完美地去做别的非完美要求的工作。只要离截止日期还有一段时间,那么理论上,我就有时间去图书馆,或者在家工作至深夜,能全面、学术的、完美地评价该书。但截止日期快到了,或者略过截止日期了,那么就没时间做完美的工作了。我必须坐下来,进行一项不完美、但中肯的工作。完美无缺的想象被彻底失败的想象代替了。终于,我干活了。如果我立刻坐下来,在文稿上花上4、5个小时,那么对我、对出版人员、对作者,事情变简单了。只要我一开头就接受不完美。我们怎样才能如此?
当你接受工作,必须养成强迫分析的习惯,想想不完美的得失。你得问:在此,完美有多大用处?比起仅仅过得去,完美能好多少?甚至潦草呢?你还得问:精雕细琢的完美,可能性有多少?还得问:对我来说,完美与否,有何不同?
很多时候的答案都是,不完美就可以了;而且,这也是我工作的方式。所以我宁可不完美,也不要拖拉到过期。我现在也是这么做的。